疟疾(小建中汤方证)
江老自幼体弱多病,0多岁时患间日疟,发作时寒战、高热。叠用奎宁、疟疾丸、中药截疟汤剂,以及单方、验方,都无效,迁延大半年之久;面色苍白,形销骨立。不得已,江老家人只好去请陈鼎三先生。陈先生问诊完毕,胸有成竹地对江老家人说:“这叫‘劳疟’,属于虚劳,宜用小建中汤。”江老服小建中汤原方几剂,寒战、高热完全消失。大家知道,疟疾是疟原虫作祟,是虫患,是邪气;疟疾病人寒战高热,是邪正相搏的反应。用西药杀灭疟原虫,用中药常山、草果等截疟,都是正治,也就是对抗疗法。
江老讲解这则医案时说,凡按正治法治疗无效的,必定有深层次的病因。而先师断为“劳疟”,选用小建中汤,独辟蹊径,获得高效,必然是综合分析病因病机、病程、体质、治疗等诸多因素之后,从整体上权衡邪正关系,而判断为正气太虚,不能抗邪。那就要扶正祛邪,这是第一点;第二点,扶正祛邪的方药很多,何况《金匮要略》本来就有柴胡去半夏加瓜蒌根汤,“治疟病发渴者,亦治劳疟”的明训,先师何不遵之,而另选小建中汤呢?
江老继续分析说,我当年体质太差,正气太虚,属于整体性的阴阳气血俱虚,很难落实到具体的脏腑经络上。《灵枢·终始》说:“阴阳俱不足,补阳则阴竭,泻阴则阳脱。如是者,可将以甘药,不可饮以至剂。”小建中汤便是这样的代表方剂。下面几句话是江老著作的原文:“小建中汤,即桂枝汤(外证得之解肌和营卫,内证得之化气调阴阳)倍芍药,重加饴糖为君,便完全符合此种整体调节法度。劳疟者用之,能温建中气而补气血阴阳,调和营卫而除寒战高热。显而易见,遣选这样的高效经方,纵然背熟本方证之原文,有时也难信手拈来;而需突破思维定式,高瞻远瞩,方能权衡邪正而洞悉深层病机,参悟方理而明其整体功效。果尔如斯,临证时自能举重若轻,游刃有余矣。”
问:陈鼎三先生用小建中汤治好了江老迁延了大半年之久的疟疾,我很受启发。但疟疾的病因是疟原虫,江老病好之后检测过疟原虫没有?
答:没有,那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,江老的家乡没有这个医疗条件。
问:不过疟疾好了,想必疟原虫被杀死了,至少被抑制了。那么肺结核呢?肺结核的病因是结核杆菌。肺结核也是虚劳,可以使用小建中汤吗?
答:我没有用过。我承认,肺结核是中医的短板。肺结核,中医称肺痨。大家知道,风、劳、臌、膈是中医的四大难症。不过我想,肺痨病人如果具备小建中汤方证的症征,又何尝不可以使用小建中汤呢?
问:我念一下《金匮要略》小建中汤方证的原文:“虚劳里急,悸,衄,腹中痛,梦失精,四肢酸疼,手足烦热,咽干口燥,小建中汤主之。”很明显,条文中的“里急”和“腹中痛”是阳虚;“衄”“梦失精”“手足烦热”和“咽干口燥”是阴虚;至于“悸”和“四肢酸疼”,阳虚和阴虚都可以出现。现代中医教材中说,小建中汤方证是阴阳两虚,深层次的病因则是脾胃虚弱,所以要温中补虚、健脾和胃。说实话,如果病人具备以上症征,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用小建中汤的。问题是病人不可能都具备书上写的全部症征,假如没有“里急”和“腹中痛”,而只有其他一系列阴虚火旺的症征,可以使用小建中汤吗?
答:也有使用机会。
问:老师使用过吗?
答:用过,我遵照近代名医彭子益的高论,用小建中汤合三物黄芩汤治疗手足心发热,全部奏效。
问:辨证的关键是什么呢?
答:是平脉。张仲景不是要求我们“平脉辨证”吗?大家知道,小建中汤的出处在《伤寒论》中。第00条载:“伤寒,阳脉涩,阴脉弦,法当腹中急痛,先与小建中汤;不瘥者,小柴胡汤主之。”汪琥解释说:“此条乃少阳病夹里虚之证,伤寒脉弦者,弦本少阳之脉,宜与小柴胡汤。兹但阴脉弦而阳脉则涩,此阴阳以浮沉言;脉浮,取之则涩而不流利;沉,取之亦弦而不和缓。涩主气血虚少,弦又主痛,法当腹中急痛。与小建中者,以温中补虚,缓其痛,而兼散其邪也。此为少阳经有留邪也,后与小柴胡汤,去黄芩加芍药以和解之,盖腹中痛亦柴胡证中之一候也。愚以先补后解,乃仲景神妙之法。”
在《伤寒论》中,小建中汤方证有两条。还有第02条说:“伤寒二三日,心中悸而烦者,小建中汤主之。”尤在泾解释说:“伤寒里虚则悸,邪扰则烦。二三日悸而烦者,正气不足,而邪欲入内也。是不可攻其邪,但与小建中汤,温养中气,中气立则邪自解。即不解,而攻取之法亦因而施矣。”
大家看,在《伤寒论》中,小建中汤方证的症征就有“腹中急痛”,以及“悸”和“烦”。脉象呢?“阳脉涩,阴脉弦”。而在《金匮要略》中,增加了衄、梦失精、四肢酸疼、手足烦热、咽干口燥等,就是没有重申脉象。
假如张仲景在《金匮要略》中重申小建中汤方证的脉象是“阳脉涩,阴脉弦”,后世还会有那么多疑问吗?还会在所谓的“阴虚火旺”症征面前六神无主吗?这让我想起了白居易的一句诗,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。
问:肺结核,即肺痨病,有四大主症,为咳嗽、咯血、潮热、盗汗。脉象呢?多为细数无力,的确是阴虚火旺,当然不能用小建中汤!我这样解释对吗?
答:一般只能大致地概括个别,而不可能穷尽一切个别,凡事皆有例外。大家一定读过近代经方大家曹颖甫的《经方实验录》吧?书中第六十一案“黄芪建中汤证”,是曹氏门生姜佐景的医案。病人是一位少女,芳龄6岁,停经九月,咳呛四月,屡医未效。刻诊示脉象虚数,舌苔薄腻;每日上午盗汗淋漓,头晕,心悸,胸闷,胁痛,腹痛喜按,食少喜呕,夜寐不安,咳则并多涎沫。证延已久,自属缠绵。拟先治其盗汗,得效再议。遂开处方川桂枝一钱,大白芍二钱,生甘草八分,生姜一片,红枣四枚,粽子糖四枚,全当归二钱,花龙骨四钱(先煎),煅牡蛎四钱(先煎)。
姜佐景在按语中说:“病人脉象细数特甚,每分钟百四十余至。此为木火刑金,凶象也。但服了三轻剂当归建中汤加龙骨牡蛎汤之后,‘盗汗’已除十之三四,腹痛大减,恶风已罢,胸中舒适,脉数由百四十次减为百二十次,由起伏不定转为调匀有序,大便较畅,咳嗽亦较稀,头晕心悸略瘥。”续进黄芪建中汤加肉桂心、全当归、龙骨、牡蛎;三天之后,病人“神色更爽于前”,盗汗、恶风已止,纳开,脉数又减,咳嗽大稀,舌苔渐如常人。
姜氏改用润肺养阴宁咳化痰之剂,如象贝母、杏仁、款冬花、紫菀、麦冬、沙参之属,5剂竟无进退。后有老医提醒说:“若是之证,当换笺不换方。”就是只换处方笺,方药不变。老医还告诫说:“虽服之百日,不厌其久也。”
姜氏最后总结本案说:“本案患者所患之病,确为肺结核……推求其得效之故何在?亦无非此肺结核者,适有建中汤之证耳。使其无建中汤证,则其不效……诚以结核之范围至广,结核之病期至久,其间变化万端,岂某一方所能主治?又岂必无某一方所适治之证?故曰建中汤不得治肺结核,犹如桂枝汤不能治太阳病(适为脉紧无汗之麻黄汤证),其失唯一。”
看看,姜氏的按语,鞭辟入里,酣畅淋漓。我年轻时初读此案时,真有“一语惊醒梦中人”的感觉!
拙著《我的中医之路》卷首“我是怎样走上中医之路的”一文中披露,我的启蒙老师简裕光先生,曾在20世纪60年代用食盐、卤碱、硫黄等炼成一种丹药,名叫“五色盐精”。简师及其门人使用五色盐精配合中草药,治好了不少肝硬化、空洞型肺结核、重度子宫脱垂病人。那时我尚未学医,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方药。他们为了保密,各种药物都是粉碎为粉末。临证时这味取一点,那味取一点;诸药取齐后,再配少许五色盐精,交给病人。我看他们用得最多的是山药粉、龙骨粉和牡蛎粉。
我正式滥竽医林后曾想过:简师能在短期内治愈空洞性肺结核,用的绝不是滋阴降火、润肺止咳之类的套方套药。
当代最杰出的中医临床大家李可老先生治疗肺结核,也不用套方套药。他在《李可老中医急危重症疑难病经验专辑》一书中写道:“回顾中医史,自年丹溪翁创‘阳有余阴不足论’多年间,历代中医皆宗丹溪之旨治痨瘵,从‘阴虚火旺’立论,滋阴降火,清热退蒸,甘寒养阴,濡润保肺,已成定法。亢热不退者,则以芩连知柏,苦寒泻火坚阴,终至戕伤脾胃之阳。脾胃一伤,食少便溏,化源告竭,十难救一。本例(即误用清热退蒸、险铸大错一案)的深刻教训,使余毅然脱出了古人‘滋阴降火’的窠臼,确立了‘治痨瘵当以顾护脾胃元气为第一要义’的总治则。重温仲景‘劳者温之’之旨,理血痹以治虚劳之法,及东垣先生《脾胃论》精义,以补中益气汤为基础方,培土生金,探索治痨新义,0年后渐有小得。”
这就是李老的治痨新悟,是从误诊误治中的幡然醒悟,真真难能可贵!可惜李老已于年驾鹤西去,这是当代中医界无法估量的重大损失!
另外,江老还径用小建中汤治愈过一例系统性红斑狼疮。女患,攀枝花市人,年二旬。初病时关节疼痛,寒热交作,伴皮下结节,被诊为风湿热。但按风湿热治疗无效,寒战每日一发,或隔日一发。医院检查,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。西医治疗无效,又改用中药,曾迭用小柴胡汤、龙胆泻肝汤、青蒿鳖甲汤等,也无效,迁延几个月。江老诊后也用小建中汤原方,服几剂,寒战、高热减轻,又守服几剂而渐愈。
以上医案,包括下面还要讲解的不少医案,除了当时有文字记载的之外,都是江老回忆出来由我记录的。因为缺乏原始资料,仅凭回忆,难免四诊资料残缺不全。但江老是大家公认的忠厚长者,他是有一句说一句,绝不会浮夸,更不会编造,请同道们绝对放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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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摘自《余国俊中医师承讲记》
作者:余国俊;编辑整理/刘继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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