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物,马斯洛需求层次的最基本需求,却又超脱塔型需求外,变身“对美的需求”。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无疑将后者做到了极致,光影明暗间,牵起万水千山里食物与人情的漫漫长线。
在南京上大学的我,虽然离家(山东潍坊)不过千二余里,以今日高铁也不过四个小时的距离,却终归不能常常回家,也算是成了广义上他乡游子的一员。每每看到《舌尖》,便在被勾起馋虫之余,无比想念家乡的食物与那里人们说话音色。(尽管,我不能算作一个道地的老潍县,连家乡的方言都并不会讲)可惜,山东菜的鲁菜如今本就日渐衰微,其余的山东地方菜就更籍籍无名,想在《舌尖》或是《风味人间》里见一次家乡风味的想法,也终于在《风味人间》第七集播出后断了念想。
怎奈生长十八年,骨血沾染上的,是小城的种种风土。就算不入《舌尖》法眼,那些吃食也慰藉了无数日夜黄昏里的肠胃。我无比想将他们供给各位,纵使不能求同,起码可以存异。
照惯例,介绍该是由大及小。虽是如今网络发达,但在您于搜索框敲下“潍坊”两个字前给您留些大概印象也是好的。
鸢都潍坊潍坊,古称潍县,又下辖青州寿光等诸县市,南靠低山,北有渤海,东连青岛,西望济南,位于山东之中部。山海间多平原,古黄河的泥沙堆成了一马平川,于是路好走,田好种。前些年有玩笑话,说全国的公路看山东,山东的公路看潍坊。这自然是夸大了说,却也说明了前些年潍坊公路建设之好,一条北海路,能连续不断跨几个县市,直通到北海边。(渤海位于潍坊之北,故称北海)田地亦是,发明了蔬菜大棚的寿光建成了全国的蔬菜集散中心之一,靠着种菜卖菜,也混成了全国百强县。(潍坊的下辖诸县级市经济都不错,百强县有数个,也因此把潍坊的GDP拉得很高,但市区经济比起县市强不到哪去)
要来潍坊不难,离北京不过五百公里,高铁直达潍坊站只需三个小时,过些日子更是有潍坊北站开通,虽说离市区远些,却只要两个小时就到北京,去济南青岛更是只要半个小时,四通八达,足可做食客去往山东各地的中转站。(齐鲁之地一亿人口,山海齐备,兼有平原河流,物产丰饶。除去山东人没怎么吃过的鲁菜,山东的家常菜品与小吃也是极佳的摄制素材)机场虽有,却是个军民合用的小机场,只能从上海飞来,班次极少,不能推荐。
三千年前,有个叫墨翟的家伙在这里做了只木鸢,结果真叫他放飞起来了。这也成了潍坊如今最大的名片—风筝之都。但这张名片掩盖下,是不少的特产与美味。青萝卜就是之一。
潍坊风筝潍县青萝卜,青脆甘甜,咬之若梨子口感。俗谚说,烟台苹果莱阳梨,不如潍坊的萝卜皮。这当然如上谚一样是夸张的玩笑,却也是真切的称赞之词。上好的青萝卜不甚辛辣,可当水果生食,甘甜生津,憾其嗝气甚臭,会见友人前绝不可多食。冬日储之在窖,洗之,切成长条,配以热茶,冷热与清浓在口腔交织,味道美极。
潍坊青萝卜萝卜当然是特产,却未必与外地人脾性相符。提它出来,其实是为了要讲炸萝卜丸子与萝卜缨包子。炸萝卜丸子做法极简,擦丝的当地青萝卜,搅以鸡蛋淀粉,手捏成团,有鹌鹑蛋大小,下锅油炸便可。外表微焦,里面却是软糯,萝卜的清翠在高温下被改变了理化性质,却又机缘巧合地化解了油腻之感,虽是炸物,却不必担心吃得腻味。萝卜缨包子也是妙绝,本来该喂兔子的缨子被取下来,与略肥的肉馅一混,就成了独一份的包子馅,不干不油,值得一尝。
但只有两三样家常菜品,可不敢邀您远行千里来尝。潍坊的饼——景致三页饼和马宋饼,都是面饼里的一绝。我并非久经餐桌的老饕,但想来就是会吃面爱吃面的山西人陕西人,做的饼比起潍坊人可能亦是不如。去百度上搜饼时,我惊奇的发现,烧饼不少,面饼没几个。说到底不过是像KFC里老北京鸡肉卷一样的饼罢了,可是潍坊的饼要更大些,更韧些,也更香些。叫我形容,真不好夸海口。
三页饼只是潍坊的饼确乎好吃,以三页饼为例,擀至碗口大的面团三个垒成一块,每层间以刷子涂油,再摊到鏊子上,烙饼师父的动作只是扔,擀,一挑,一张饼就煎好一面。翻了身的饼还得再受会儿火的煎烤,待到两面色泽一致,带上了高温赋予的斑点与小麦色泽,就算是可以售卖了。虽然是三层面团叠成,厚度却只及别处一张饼的。最终成型的饼大小每家稍有区别,不过总归是以鏊子的大小来定,直径仿佛各地街头常见的山东煎饼。(当然,山东不是到处都吃煎饼,吃煎饼的地方也不是那样吃的)愿意当主食干吃自是极佳,高温带来的油香激发出麦子藏在内里的微甘,微微的咸味又让它入口不至于寡淡。
在潍坊吃饼,尤其是当主食吃饼,那是牙口跟面的弹性的较量——不信您试试,一大口硬咬下去,恐怕会被回弹的面饼扬得一脸麦粉,连带拽的牙疼。非得一口一口咬进嘴里,才算是踏实地拥有胜利。但这还没宣告结束,在嘴里的咀嚼又是一道难关,咀嚼肌不好的人可能觉得这是比煎饼更困难的战斗——起码,煎饼只是硬,却不会有这样皮革般的韧性。卷菜或者蘸汤水是不错的取巧,面饼在这一刻用它的柔韧与劲道体现了远胜过煎饼的包容肚量。
朝天锅介绍完饼,也许该介绍下潍坊的朝天锅。清朝时,潍县贫苦百姓多,于是有人在集市上支一口迎面朝天不扣锅盖的大锅(应当说近似于大桶),倒入猪身上的各类廉价下水,从猪心猪肺到猪头肉各类尽有,香气四溢而无腥气。食客来,就坐在锅周围长凳上,要吃什么跟店家讲,等待店家把食品剁碎了卷进饼中,两头一扣,就成了可以饱腹的廉价一餐。汤水就取自煮肉的锅里,免费供给给食客,撒以胡椒、食醋和辣油,热气升腾,在冬日里尤其暖身。也提供免费的咸菜,从大葱到咸菜旮瘩,那时底层劳力出汗多,需要盐分,这样重口的食客也能相宜。如今的朝天锅可卷的种类更多,从鸡蛋到京酱肉丝,但最古老的是叫“正宗”的卷法——那是以前朝天锅的吃法,就取猪的五脏与边角的肉。至于其它变种就更多,麻辣串卷饼便是一例,此处暂且略去不提。
肉火烧似乎每个老城都有城隍庙,而对于一个潍坊人来说,听到它的第一反应便是城隍庙肉火烧。不知是不是潍坊的土地公只牧潍县一地的缘故,肉火烧出了潍坊就不是那个味道,正宗的味道只能在清晨和中午的火烧铺尝到。正统的火烧铺,守着过午不食的传统,夜里就是您有千金万两,也不给您打火烧吃。非得您坐个矮小的马扎,守着一张油腻不净的桌子,吃着滚烫的新打出炉的火烧,那才能是正宗味道。火烧的外形与馅饼差异不大,味道与做法却相差甚远。滑软异常的面团被拍成饼状,包以杂掺海米和鸡蛋糕的肉馅。先煎至两面金黄,再放入烤箱,既保证馅料熟成,又不失煎烤之脆。不像馅饼那样皮厚,正统的肉火烧皮薄馅多,咬一口肉香扑鼻。可得小心烫口的汤汁溅到身上,热气吸了葱花与海米鸡蛋糕子的味道,正肆意活动在面团形成的密闭腔室里。有经验的潍坊人总是先咬一小口,放出里面灼人的热气,然后一口一口连皮带馅咬进肚里。
和乐和(huo)乐(luo)更接近于《风味人间》第一季里蒙古高原上的饸饹,传入潍坊后改用小麦粉制面,浇头也换成了鸡鸭煮成的老汤和鸡丝肉丸之类。芥末鸡似乎也是这座小城的独特菜品,佳者能混杂芥末的辛辣与鸡肉的风味,辣而不呛,可解油腻。至于临朐的羊汤,诸城的烧烤,昌邑的银鱼,那就是我不敢代为介绍的美食了。
大体如此,毕竟不是老饕,不能介绍更多。其间谬误,亦在所难免。离乡日久,那根牵引游子的丝线就愈发力大。年关近了,希望每个游子都能得偿所愿,衣锦还乡。